夜的钢琴曲

天龙八部吗

她念大学的时候就为ROSE弹钢琴，每天晚上八点到十一点左右。ROSE是一间咖啡吧，位于城市角落。偏僻隔绝。客人却往来不绝。
    这家咖啡吧有一个特色环节，在吧台左转弯处有一个笔记本，封面上写着“昨页”，里面记满了客人的心事。她弹琴的时候一向认真，从来不留意这些有心事的男男女女，因为她觉得她在弹钢琴的时候就是在淡忘过去，能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暗恋了三年的钢琴老师，不是在去年飞往了加拿大么。除了一首《夜的钢琴曲》，什么都没为她留下。她弹琴的时候总是在想，爱慕固然也是一种深厚的感情，思念却更深沉。
    她总是稍稍提前着来，老板会送她一杯暖暖的黑咖啡。她注意到一位进来的先生，之前似乎也来过，看着眼熟。他应该是三十左右岁。浓浓的眉毛微拧着，在这初春季节还是穿着厚风衣。皮鞋很讲究。他从她身边经过。有一股清新的香皂味道。淡淡的。他站在“昨页”面前，认真地从上衣兜里取出一支钢笔，翻开笔记本，在桌边坐下来。她收回目光，开始弹琴。她被他的认真吸引。
    收工后，她待要离开，身边有人说，请问，你经常弹的曲子叫什么？
    她一抬头，是他。她说，夜的钢琴曲。
    哦，谢谢。他温和地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她不由得走过去看那日记本。钢笔的字迹到底就他一个人。
    原来他早就是常客。去年的十月份。他写道，十月三号，她到底还是选择他了。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往深渊里跳。我其实一点不怪她，更不会有背叛的感觉，她有权利选择。只是她的选择是错误的。我担心。十月五号，想她，但是不能打电话，我们算什么呢？十月十一号，如果我是她，我不会要回头草，没珍惜你的人会再度抛弃你，我要怎么告诉你呢？谢谢你还当我是朋友，还给我打电话，接到你的电话我太开心了。十月十三号，感觉你的微薄心情很乱，回头路走不得······一直到现在的三月中旬，三月十八号，很久没和你联系了，即便在一座城市，我们大概也会有永远不相见的可能。如果你回来找我，我一定等你，并且再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我的心到底是太懦弱了。过得不好为什么还要坚持，为什么不来找我？她看得心揪在一起，泪水早已经流出来。一个痴情的沉默男子的爱，在这小本子上，用很干净的钢笔字写出来，很惊天动地。这世界上有多少人看不到自己背后最最深沉的爱。比如她的钢琴老师，每天都把心放逐在一片天空里，不容任何人捕捉，他不爱他的妻子，不爱身边的任何人，只爱自己。但是她却深深地迷恋他。
    这男子已经是成熟年龄，这般深沉地守护，当今能有几人？她不由得感叹那女孩的挥霍。自己的心被深深地撞击。她提笔在他的这一页写道，既然深爱，就追回。
    第二天的时候，他没有来。
    又过了两天，她方又看到他。他依然从她身边经过，去翻那本子，他看了一会，开始张望四处，她明白，他在寻找那位给他留言的热心人。一会他又低头，开始奋笔疾书。
    他走之后，不一会她就收工了。她忍不住去翻本子，那一页的下面，他写到，不是所有的爱都能追回的。她心里有小小的悸动。她继续往后翻，三月二十一号，她给我发了信息，说，最近过得不好。我想了很久，都没有回信息。因为我是在等她回来。我怎么会不知道她过得不好？这显然是对她倾诉的口吻了，她果断拿起笔，说，你若心里还有她，可以适当问候。不必跟自己较劲。
    就这样他们开始交流。渐渐地，她试着开始诉说自己的心事，自己的暗恋自己的伤口。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好像也不在乎对方是谁，只是交流而已。他们逐渐转移了话题，他会讲他的生意或者是书法，她也会说说音乐。有事只是只言片语，却仿佛不可缺少。她每天晚上的第一首钢琴曲必然弹《夜的钢琴曲》。她知道他喜欢。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转眼入夏了。
    学校的留学推荐名额已经下来，有她一个，七月初就要离开，时间仓促。她既高兴又失落。有时候很多东西，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也许已经发生。这天晚上，他没有来。她一直在弹夜的钢琴曲，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来。第二天也是如此，一个礼拜过去了，他还是没出现。她在心里假设处无限可能，她回到了他身边，一定是的。可是，她总觉得他们不该就此分别。半个月过去了，她该辞去这份工作了，准备出国的手续了。临走之前，她在本子上写道，你一直没来，我出国了。
    在国外待了半学期，回国后的冬天，她把自己裹得暖暖的。和朋友叙了旧后，她就懒得出门了。年后，她才又开始走动。总觉得应该回那个咖啡吧看看。不由得就走过去。钢琴师已经换人了。日记本也更换了。她的心有些讪讪的。唯独老板没换。还是要了杯黑咖啡。她在吧台坐下来。咖啡吧让我好怀念啊。是啊，出国在外不容易。老板微笑着说。日记本都换了啊。她说。是啊，那个早用完了，心事那么多。是啊，心事那么多。她不由得在心里唏嘘。能借我看看之前那本吗？噢，这个，不好找啊，怎么了？老板很惊讶。没什么，就是想看看。老板转身进了后台。好一会才拿出那个本子来。她的心开始紧张。慢慢翻开它。
    时间回到去年的七月二十三号，他留有笔迹。她自杀了，在北京，我赶过去照顾她。她想留住我，我们相处了一个月后，我发现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她了，真的，就像我说给她的话，回头路不好走。我回来了，你怎么就出国了呢？你的联系方式是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七月二十五号，你真的就不回来了？这的钢琴师也换了，很怀念以前的音乐啊。我还问过钢琴师她常弹的曲子是什么，你喜欢么？
    七月二十六号，你去哪了？
    ······
    时间截止在十月十月号。我想等你，你还会回来麽？她一直想回到我身边。我打算明天去北京。你到底是谁呢？
    其实他应该有猜测。
    她突然就觉得心里很疼，但是不至于流泪，当初钢琴老师离开，她也没有流泪。很多事，不是流泪能解决的问题。很多事，不是说出来，就不会错过。结果好像就是这么安排的。
    她瞟一眼窗外如冰的寒夜，在他那句“你到底是谁呢？”的后面写道，夜的钢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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