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上的牙印

胡笳悠扬

　　“……这是历史上最便宜的劳动力了，人民币都升值这么多了，怎么工资就不跟着涨呢？两块钱一个小时，这是多少年前的水平了，真是过着美国生活拿着非洲工资啊！”
　　和往常一样，苏子的抱怨一直持续到寝室门口。“抨”，她一脚把门踹开，把手里的包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吐着从一楼一直憋到七楼的那一肚子气，两只手胡乱地扯头上的发圈和发卡，同时两只脚也努力地从粉红色的帆布鞋里挣脱出来。此时她脑子里只剩下一种意识了——累，全身的酸痛已经转化成了疲惫。她无力地把从头上扯下的东西放到桌面上并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当她抬起头时一个苹果映入她的眼帘，疲惫让她懒得去转移自己的目光了，于是她索性将目光凝聚在这个苹果上了。
　　苹果，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苹果，上一次吃苹果是在……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起来了。现在的苹果一个就差不多要两块钱，整整一个小时的工资啊！在这一个小时里她要端多少个盘子，跑多少次腿啊！想想就觉得那些大大的苹果没有那么甜那么诱人了。“一定很酸”，每次经过水果摊她都会这样告诉自己。桌面上的这个苹果一看就不怎么好，皮干干的，个头小小的，里面的核一定很大，水分一定不多，而且一定不怎么甜。不知道是谁买的，这么没有眼光，要是她去的话一定会买个又大又甜的好苹果。真是可惜了一个苹果的钱，惋惜之余，苏子心里有点痛。苏子伸过手去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苹果的梗把它拎到眼前，眯着眼仔细地看，近视四百度的眼睛看东西总是爱眯着的。苹果在她的眼前转着，竟然有一阵淡淡的清香，是那么熟悉苹果味。她神经质地咽了一口唾液，不过却一点儿想吃它的****都没有。她继续观察着这个苹果，忽然发现在它的下方竟然后两个黄黄的清晰的东西。是牙印！她的嘴巴抽了一下。牙印……
　　在苏子的记忆里，高中就是夏天，夏天永远属于高中。那个时候每天中午她总是最后一个到家最早一个到学校。最后一个到家是因为她那个木头脑袋总是比老师慢半拍，所以不得不额外再花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在笔记上。最早到校是因为她家离学校远，所以总是饭都还在嘴里就蹬上自行车往学校里赶了，但是由于她太低估自己的蹬车速度，所以她总是最早到学校。五月的校园里最诱人的不是教室里的风扇而是操场上四周的那一圈树荫和那凉爽的微风，那时的苏子总是喜欢背着鼓鼓的书包一个人漫步在树荫下，偶尔还数一下紫荆花树上的知了，累了就靠着墙角里的那颗最老的紫荆花树的树干闭上眼睛坐着，沉浸在知了声中。
　　那天，苏子和往常一样在紫荆花树下坐着，并欣赏着操场上那片没过脚踝的杂草，也许是因为这操场色彩太过单调，她的眼睛很快被对面的一小块白色给吸引了。对于想象丰富的微子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粒点燃她想象之柴的火星，于是那一片绿色的操场便开满了各种白色的花，在绿白之中还有色彩各异的蝴蝶来回穿梭着。想着，她便无法分清楚是蝴蝶在动还是花在动，只觉得那白色的花好像越来越大。
　　“嘿，你好！”
　　“啊”苏子吓了一跳，这花竟然和自己说话了！她赶紧用手揉揉自己的眼睛，等她重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的男生，他左手提着书包，右手的小拇指勾着一顶黄色的帽子，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我们，好像不认识吧！”苏子扬起嘴角做出一个微笑。
　　“我见过你，我们在同一个班的，你原是坐在第二排后来被后面的潘清欺负就坐第一排了。我坐在倒数第二排。”他打开书包掏出一本笔记本仍在地上，坐了下来。“我叫陈建，刚才我看到你一直盯着我看。”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苏子想说可是想到自己刚才又确实眼睛盯着那边就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的左手紧紧地捏着右手。
　　“吃这个么？”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举到她面前，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她要说什么。
　　“不，不用。谢谢！”苏子赶忙摇手拒绝。
　　“哎呀，客气啥？吃吧，吃吧，我书包里还有一个呢。”他把苹果硬塞到她的手里。
　　“谢谢，我真的不要。”苏子把苹果塞会他的包里。
　　“怕有毒吗？我先吃一口给你看，真是小女人。”他把苹果从书包了掏出拿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看，没毒吧！”他的脸上的微笑满含着讽刺。
　　苏子心里一股无明业火油然而生，抓起书包朝教室狂奔而去。
　　下午的课苏子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那个讽刺的笑容，她已经在心里把那个该死的陈建狂揍了好几顿。那个倒霉的语文老夫子总是不放过她，偏偏叫她站起来翻译一句只有参考书会的文言文，苏子站起来低头不语，老夫子只好摇摇头无奈地摆手让她坐下。苏子的脸上一阵火烧火燎，她可以想象在倒数第二排的那张脸上此时的表情有多么的鄙视，她紧握拳头，拳背上的血管像要炸裂了似的。可怜的苏子，她原本晴朗的天空从此便多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那天之后，操场不在是她午后的天堂了，风景依旧但颜色却褪去了，那里有她的噩梦，让她无法忍受，苏子不敢去操场了。虽然还是最后一个离开，第一个到校但是一直乖乖地呆在教室，把头靠在桌子上偷偷地看从图书馆里借来的童话书，累了就索性睡觉。人就是这样，当你有了足够的理由之后，习惯便算不了什么了。当苏子从童话世界里抽出神来听到外面清脆的知了鸣叫声时，觉得之前自己对操场的依恋是那么的可笑。那里的花不会笑，树不会歌唱，叶子上也没有散步的仙子或精灵，跟童话书比起来就像无糖口香糖和麦芽糖对比一样，一点味道都没有。于是，苏子的脑子很快被仙女精灵公主王子什么的占据了，图书馆里的童话书差不多被偷看完了，她老是把自己的借书证窝着藏着，从不外借。一个十六岁的女高中生还看童话书肯定会被别人看不起的，这一点苏子在初中就见识过了。
　　不管天气怎样，一个个白天还是要离开，不管有没有月亮，一个个夜晚还是不会停留，日子就这么过着。
　　夏天过了，还没来及跟秋天打招呼，冬天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十二月二十五，圣诞节，中国的孩子就是这样，对国外那些乱七八糟的节日的热情总是让人无法理解的高，而对于自己国家的传统节日总是表现得有点健忘。只有同学在平安夜给你送苹果，没有人在重阳节的时候邀你一起去登高。大家都这样，如果你不这样，就会显得你是那么的怪异,所以苏子不得不把自己那点可怜的私房钱拿出来和其他人一样挤在人群堆里挑圣诞卡。其实那些圣诞卡本质上是没什么区别的，它们的任务都是承载赠送者的祝福，并没不是贵一点的就能承载更多一点的情谊，可是其他人都不明白这一点，为了不显得自己与众不同，苏子还是咬着牙买了几张“高价位”的贺卡。好在她要好的同学不多，那点儿私房钱还应付得过去。
　　十月二十四，平安夜，部分同学们开始互相赠送苹果了，苏子收到了两个，一个是小玉送的，一个是阿玲送的，都是顶要好的朋友。因为私房钱都用去买圣诞卡了，所以苏子只能很无奈的报以感激的微笑，谁也不会注意到她的手里指甲已经深深地陷进肉里去了。为什么要过讨厌的圣诞节，可恶的平安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下午放学后苏子趴在课桌上任心里的五味瓶打翻，眼泪偷偷地从她眼里逃了出来，滴在苏子的深蓝色的校裤上，散开，像一个伤疤。一个，两个，三个……伤疤越来越多。
　　“嘿，送你个平安。”
　　苏子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教室里还有人。她把脸往衣袖上一蹭顺势抬起头，又是“那朵白色的花”！一股无明业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以光的速度迅速充满了她的内心，她的呼吸加速，胸脯一起一伏的，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只眼睁睁地看着”那朵花”把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放在她的课桌上。
　　“好像每次跟你说话都会把你吓一跳，呵呵，真没想到我的魅力有那么大。”“那朵花”的脸上挂着令人恶心的充满自恋的微笑。
　　苏子可是真的气疯了，两只拳头紧握着，一下子站了起来，嘴巴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倒把脸给憋得通红。
　　“那朵花”好像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苏子脸上的表情，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又回过头来，笑容可掬地说了声“圣诞快乐”，说完又继续往教室外走去，书包拉链上挂着的链子一晃一晃的，显示出无限的得意。
　　“等一下”当”那朵花”快走到门口时苏子的嘴巴终于可以活动了“等一下！”
　　“那朵花”愣了一下，回过头来。苏子拿起桌上的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快步走过去。“送你个平安，圣诞快乐。”说着苏子把苹果塞到”那朵花”的手里。““那朵花””顿时傻眼了，呆呆地立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苏子甩甩刘海飞快地离开，转身的那会儿苏子看到苹果上的牙印，格外的明显……
　　都说时间是小偷，是骗子，只有被偷过的，被骗过的人才能说出此般的话语来。那些正在被偷着的，被骗着的人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至少苏子是这样的。
　　那个平安夜，圣诞节过后，一下子一个夏天又来了，此时的苏子正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分科。理科？文科？理科，成绩太差，尤其那物理从来就没有及格过。文科，历史政治，背背背，想想就全身的鸡皮疙瘩。再纠结这事苏子也是不愿去请教老师的，基本上每个老师都在课堂上仔细地分析过，听得苏子是云里雾里，更加无法定夺。最后的期限到了，苏子必须做出决断，无奈她只好掏出一枚一块钱的硬币，正面理科，反面文科。苏子闭上眼将硬币抛了出去……
　　要分了，一张张同学录在教室里漫天飞着，下课写不完，上课也写，老师无奈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种情景他在学生时代也经历过。同学录上的留言让苏子发现了许多文笔特好的同学，真后悔当时校报征文赛的时候没有让他们参加。翻阅同学录的时候苏子发现有一张和其他的不一样，明显的不是这本的，苏子抽出来看，上面很秀气地写着“杨建”。“那朵花”苏子心里一颤，自从上次平安夜，圣诞节后苏子可是再也没有注意他了。那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名字，画了一个苹果，苏子看到苹果又不打一处来，刚想扔掉却发现苹果上有两个牙印，于是想起“那朵花”当时的窘态，心里顿时好受多了也就没有扔掉。
　　分了，真的要分了，最后一天，每个人的课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摆得整整齐齐，同学们一个个地离开，身影都一律显得那么惆怅，老师因为有事就把锁交给苏子，于是苏子得最后一个离开，其实她是很想第一个离开，第一个离开就可以不必重复着心里被一点点掏空的感觉。这天的上午是那么的漫长，比高一一年都长，苏子是这么感觉的。终于，人走光了，苏子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掏出锁，却发现里面有一个苹果，拿出一看，苹果上面有两颗鲜明的牙印下面有一条弯弯的细痕，一个笑脸……
　　苏子呆呆地望着那个苹果，脑子是那样的空白，想再继续想起点什么都不能了。苹果，牙印，笑脸，有些答案其实早就明白了，但有些人还是会固执地继续追寻，全身酸软的她在梦里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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