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故事

辛格瑞拉

黎茜从小跟着姥姥生活在农村，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异，母亲独自去城里打工养活女儿。跟村里的孩子比起来，黎茜的生活要比他们富足很多，因为母亲每个月除了给姥姥寄钱，还会单独留一份给黎茜，五十到一百元不等。对于小黎茜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巨额了。看着黎茜每天都能吃零食，经常有新衣服穿，同伴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黎茜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到了十六岁，中学毕业，黎茜就跟着妈妈去了城里。她第一次见识到了花花世界。母亲在酒店的工作很忙，每天到凌晨才回家，根本顾不上黎茜，她的成绩也日渐下落，高考成绩在预料中，名落孙山，她只能去外地上了一所技术学院。
    黎茜喜欢表演，并且很有天赋，学校里经常有文艺演出，黎茜是其中的活跃分子，常常受到老师的夸赞，她计划着毕业了就去考一所表演学校。在即将毕业之前，她把这个想法跟妈妈说了一下，却当即遭到反对。
    “什么？不行，我已经托人帮你找了个在单位里上班的工作，工作轻松，工资又高，是个铁饭碗，人家想进去都难啊，你妈为你操了多少心，你想过没？”
    “可我不喜欢！”黎茜当即反驳。
    母亲冷哼一声，“不喜欢？你倒是轻松地动动嘴皮子了，你看村上那几个跟你要好的丫头都在做什么？陈美初中就辍学了，独自出去打工养活一家人；兰芽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因为家里没钱供她，她现在只能在家种田；还有张丽和姗姗，你看看哪个有你过得这样开心？”
    黎茜的眼泪就要流下来，她低着头一下一下抠着衣角。
    最终，黎茜只能在母亲的安排下，同意去了那家公司上班。
    不久，姥姥去世。黎茜很伤心，在姥姥的房里整理遗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很精致的梨花木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姥姥穿着一身好看的学生装，留着短头发，身边站着一个帅气地穿着中山装的男人。黎茜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八岁那年。那次无意中看见姥姥从盒子里拿出这张照片来看，小黎茜好奇地将脑袋凑过去，问姥姥：“这是谁的照片？”
    姥姥脸上挂着些笑，慈蔼地看了外孙女一眼，点着照片上的人向她解释：“这是姥姥年轻的时候，这个……是姥姥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黎茜微皱着眉头想，“那是姥爷吗？”姥姥摇了摇头，黎茜突然眯着眼睛笑嚷起来，“是姥姥的初恋对吧！原来姥姥也有初恋！”
    姥姥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这是秘密，茜茜答应不准跟任何人说，姥姥就讲给你听，好吗？”
    黎茜饶有兴趣地动了动身子，用力点点头，“嗯”了一声，催道：“姥姥快讲吧！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这是姥姥和茜茜的秘密。”
    姥姥的眼睛不觉望向虚无处，慢慢的，一点一滴地回忆起了那段美好时光。
    姥姥名叫宋金枝，三四十年前，宋家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宋老爷娶了三房妻妾，却只有宋金枝一个独女，那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宋老爷一直未让金枝去私塾读书，直到金枝十岁，宋老爷的一个朋友远道而来，见宋金枝在家学做女红，便问宋老爷，“怎么？令千金不念书么？”
    “念书？”宋老爷失声而笑，“女子念那么多书干什么？将来还不是找个人嫁了，在家相夫教子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人道，“如今城里办起了私立女子学校，有些家底的人都送了自己的女儿去念书去了，中国解放了，这思想也该跟着解放，男女平等，女子不再是男人的附属了呀！也当有自己的见识才好。”
    宋老爷听此一说，也答应送了金枝去念书，但他不是为了让金枝受教育，长见识，而是听闻那些有家底的人都送了女儿去念书，自己的女儿好像跟不上时代潮流，失了自己的面子，这才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在女子学校，金枝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这里充满热血，充满激情，没有封建礼教的束缚，没有旧思想的牵绊，女子一样可以独立，可以有自由的思想。学校经常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也经常会跟其他学校搞联谊，金枝就是在这样的活动中认识了沈亚夫。
    沈亚夫是工业大学学生会主席，他满腔热血，是个有志青年，他立志去国外留学，学成归来可以报效祖国。金枝就是被他这种志气和热情吸引了，他们渐渐走到了一起，在校园漫步，在图书馆看书，在社团讨论……他们有一致的思想，同样的热情，互勉互励，成为了彼此的精神支柱。
    直到有一天，金枝收到了一封家书，信上的大致内容是，黎府已经前来提亲，让金枝速速归家完婚。
    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打在金枝头上，她顿时有些站不住，摇摇欲坠。可她顿时想到，此时不能倒下，她要去找亚夫商量。
    亚夫听到金枝说完这个消息，异常安静，他问她：“你怎么想？”
    “当然不愿意，亚夫！”金枝有些激动地解释，“如果没有来到这儿，没有遇见你，我或许就遵从父母之命嫁了，但是我来了，也遇见了你，叫我如何再嫁给别人？”
    “那好！”亚夫的眼睛顿时清亮起来，抓着金枝的两肩，说，“你先回家说服你的父母，若他们答应最好不过，若是不答应……”他的眼眸暗了一下，“我就在这等你，你想法逃出来，我们一起出国！”
    “出国？”金枝惊诧非常，她犹豫了一会儿，深深地对亚夫点了点头。
    “五日。”亚夫说，“五日之后你若还不来，我就当……”
    金枝捂住他的嘴，坚定地说，“不会的，等我。”
    亚夫与金枝紧紧相拥，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次离别竟成一辈子的遗憾。
    “您后来为什么又没跟他在一起？”小黎茜困惑地问道。
    姥姥无奈叹息，只道：“一切都是命啊！无奈……”
    黎茜对姥姥的话似懂非懂，见奶奶收起了盒子，便没多问。
    姥姥临死那天，在医院里，舅舅、舅妈、阿姨、姨夫、妈妈、哥哥和黎茜都守在姥姥病床边，知道她时间不多，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突然，姥姥伸出手，妈妈凑上去听她的呢喃，听清后随即叫道：“茜茜，姥姥在叫你，快来！”
    黎茜立刻跪在病床旁，附耳过去，只听姥姥无力地一遍遍说：“茜茜……亚夫……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我终究还是懦弱的……对不起，对不起……”
    姥姥渐渐没了呼吸，有泪顿时迷了黎茜的眼，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口，无比难受。
    葬礼那天，黎茜远远看见有个人影正在注视着这里，她走近一看，是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苍苍的老爷爷，黎茜随口问他：“您认识我姥姥？是她的朋友吗？”
    他的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远远注视着那座坟，轻轻地近乎于自言自语般地说：“我在等她啊！我还在等她，为什么，她就要先走了呢？”
    黎茜大惊，“您是……”
    老爷爷转头看着她，颤抖地伸出手摸了下她的头，嘴角勾起一抹笑，“真像，你们真像。”
    “爷爷！”黎茜迫切地喊他，“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您为什么没跟我姥姥在一起？”
    他微仰起头，长叹了口气，“错过了，错过了一辈子……”
    金枝回家跟父母说起了自己跟亚夫的事情，父亲当然很生气，当即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颤着声骂她：“你这败家的女子，坏了我宋家的名声！”
    母亲十分心疼，赶紧拉着金枝回到房里，命了拿了个鸡蛋来替她敷脸。母亲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柔着声劝说：“傻丫头，这终身可是随意可托付的？你记住，男人的心，他的山盟海誓是最靠不住的。”
    “不，亚夫不一样！”金枝反驳道。
    母亲哀叹口气，道：“既然你如此相信他，那我就帮一帮你们。明日你父亲要出差去外地，我会命人在他走后送你去学校，你决定好，若真铁心跟他走，我唯有试图劝劝你父亲，待生米煮成熟饭，他就是再怎么反对也不行；若半路悔悟，就回家，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嫁去黎家也能过好日子。”
    金枝感激地看着母亲，紧紧抱着她一通哭泣。
    金枝顺利赶到学校，此时正是放暑假，同学们都离开地差不多了，她一口气跑到男生宿舍楼，看门的老伯正坐在门口看报，金枝上前问：“楼上312的沈亚夫还在吗？”
    老伯抬起头，将老花镜往下一掳，复又戴好，说：“沈亚夫啊！走了。昨天我就看到他们成群结队地背着行李，还随口问了一句，所以印象很深啊！是走了。”
    金枝呆愣了半晌，仰头看了看，转身一步一步拖着身子往校门口走去。
    而此时，三楼阳台，沈亚夫刚给那一盆盆的花浇好水，他擦着满头的汗转过身，攀在扶栏上远眺吹风，金枝的身影恰巧没入树丛中。一日，两日……五日……十日，一个月……两个月……
    十年，他们才再次重逢。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他有了自己的事业。金枝的丈夫在五年前去世，金枝一人带着三个孩子。意外的邂逅让两个人都高兴不已，并且这才明白当初是怎样地错过了对方。亚夫说，自己愿意当孩子的父亲。可金枝却犹豫了。
    最终，她摇头，很坚决，“不行！村子里本就是非多，我一个寡妇，是非就更多了，如今，我禁受不住这样的事情，不愿添众人的口舌。当初既是错过，那便是命，我认了。”
    亚夫哑口，他伸出手想抓住她，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黎茜擦了擦泪，说：“姥姥临死前说她懦弱，她对不起你。”
    老人落下了泪滴，他颤着声，说：“是我不够勇敢。若我够勇敢，就该跟她一起回家，恳求她的父母同意我们在一起；若我够勇敢，就该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抓住她，永远的，死也不放开。可是……哎……”他长叹口气，转身蹒跚地迈了一步，微微侧首道，“孩子，想做什么就勇敢去做，不然，你会遗憾一辈子。”
    黎茜呆呆地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伫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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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啊，就是这样子，呵呵